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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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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父

指揮中心大門緊閉, 許多只硬底長靴沈沈碾過淺淺的積水坑,濺起渾濁的泥水,就在半個小時前, 天氣還晴朗炎熱, 頭頂的積雲的顏色卻陡然陰沈下去, 像是預兆著基地將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侵襲。

“武/裝部一支隊集合完畢。”

屬下的嗓音穿過密集雨幕, 準確無誤傳進孟莘耳朵,她擡頭看了眼陰雲密布的天幕,攏了許多層遮布似的,濃郁的黑快要吞沒半面天。

水汽彌漫的大雨猶如水霧,她揭下作戰服外套的特殊材質雨披,遠遠地朝武/裝部的隊伍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無線電廣播在這時插播臨時通知, 強降輻射雨將於十分鐘內抵達基地,降水量預計超過150毫米,提醒基地居民盡量不要外出。

因為天氣突變,遠處基地圍墻外的瞭望塔提前都打開了探照燈, 照得周遭如同白晝, 屬下冒著輻射雨跑了過去, 防毒面罩在暈晃的燈光下顯出幾分猙獰。

“隊長,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現在進去嗎?”

“不急,先檢查一遍槍支。”孟莘站在原地慢條斯理地褪下沾了血的手套,在槍口擦了下,然後隨意地扔到垃圾處理箱。

她手指白皙修長, 只虎口有層薄薄的繭, 漆黑嶄新的手/槍被她握在手中倒像是在把玩藝術品。

此時此刻焦急如焚的人不會是她。

只可能是孟商。

武/裝部入口處的那兩扇金屬大門緊閉,連值班室裏的工作人員也不見了蹤影, 附近的居民住宅區像是早早得知了什麽消息,閉戶不出。

一角墨綠色的厚窗簾被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點,室內光線黯淡,但那對湖綠色的眼珠好似剔透的玻璃,在看清街上的景象後,眼瞳驚懼地緊縮。

盡管雨水很快就把血水沖洗幹凈,但積水中還是可以看出那是稀釋過的淡紅色,如果她此刻在不是隔著玻璃窗,而是站在外面。

梅莉便可以聞到空氣中連雨水也沖刷不掉的濃重血腥味、彈藥硝煙氣息,兩者湊在一起輕而易舉勾起人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恐懼。

不斷有荷槍實彈的人員小跑著經過,沒有任何人註意到她,或者說是,在意她的偷窺,梅莉貼著冰涼的玻璃慢慢滑坐到地上,在她的身後,是孟莘臨走前留下的下屬,任務就是不讓她離開這個房間半步。

“基地要發生戰爭了嗎?”梅莉輕微顫著嗓音問。

意料之中的得到的是沈默,t她重新看向窗外,這裏很安全,這個位置又可以讓她清晰看到外面的所有一切,是孟莘精挑細選出的。

待部下檢查好槍支裝備,孟莘率先走到兩扇金屬大門前,她留在武/裝部的所有身份信息都已經被刪除,有這個權限的人只可能是孟商。

她什麽都沒做,深褐色的粗壯樹根突然從地面擠出,靈活的蛇類一般,碰到金屬就腐蝕出一圈黒焦的洞來。

韌勁的樹根鉆進地底,可怖的力量把金屬大門撬出一條縫來,緊接著,深褐色枝條順著門攀爬上去,一點一點擠進縫隙中,枝條像是兩只有意識的手,整個門都被腐蝕得扭曲。

武/裝部成員半點驚訝都沒透露出,見慣了似的,黑壓壓一片人順著樹根開拓出的路走,雨水劈裏啪啦打在仍在灼燒的樹根上,發出滋滋響聲。

紛亂腳步聲穿梭在武/裝部指揮中心園內,孟莘輕車熟路地繞到她從小就喜歡待在那裏一整天的地下安全屋,把戰戰兢兢躲在裏面的人全部拉到雨中。

都是老熟人。

首當其沖的是佛倫斯,他此刻被輻射雨兜頭澆下,細心保養的頭發軟塌塌貼在臉邊,十分狼狽,目光狠厲地瞪向她,“你想幹什麽?”

孟莘覺得他們很蠢,且自以為是,既然都已經選擇了和她對立的那條路,又何必這樣到處躲藏,不如幹凈利索地死去還。

“我說怎麽哪裏都找不到你,原來在這藏著呢,前軍長。”

她最後幾個字故意陰陽怪氣地拉長了聲調,聽得佛倫斯一張俊秀的臉差點猙獰地扭曲起來。

摸到腰間的槍,他勉強讓自己鎮定,“孟莘,你這是要做什麽?帶著一大群人闖進武/裝部,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已經不是這裏的首領了。”

“我現在的確不是。”孟莘笑了笑,話裏有話,“不過等會就不一定了。”

佛倫斯面色一變,“你!你瘋了吧,現在基地裏亂成這樣,萬一其他……”

“我就是瘋了。”孟莘無所謂地打斷他的話,是真的有些想笑,這男的在基地待了十幾年了都沒敢放一個屁,現在倒是開始關心基地安危了。

虛偽、貪生怕死,是她最厭惡的那類人。

“把他們先關到一起,等會結束了再集中處理幹凈。”孟莘淡然吩咐屬下,黑漆漆的瞳仁裏倒出人的影子,她像是處於一個極其亢奮的狀態,握著槍的手都開始微微顫動。

語氣隨意到仿佛殺的不是人,而是什麽無關緊要的牲畜。

“是。”屬下知道,這是孟莘大開殺戒的前兆,只需要有人開第一槍,她就會完全地沈浸於血腥和殺戮裏。

“孟莘——”

聞言,佛倫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紅血絲牢牢覆在眼球上,表情猙獰而可怕,“你瘋了!你殺這麽多人會遭報應的,瘋子!”

此起彼伏的哭嚎聲和難聽的咒罵中,孟莘心情愉悅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好似能從這些臨死前的掙紮中汲取到令她欲罷不能的東西,然後擡腳離開了安全屋。

接下來的路程走得無比順利,因為周遭的麻煩已經提前被風暴眼派來的人處理好了,被汙染物啃食剩下的半邊軀體堆成了小山,浸泡在冰冷的雨水裏。

一丁點血跡都沒有,只有這點讓孟莘有些在意。

她目標明確地穿過一扇扇感應門,虬結有力的樹根蔓延開撬開門縫,造出的動靜很大,腐蝕燒毀的監控設備掉在地面被孟莘的硬底靴碾得粉碎。

坐在辦公室裏的老人眼前的監控影像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他慢慢掀起松弛的眼皮,看向來人。

孟莘一個人來了,修長的身姿籠進黑色作戰服,和小時候那道虛弱膽小的身影完全判若兩人,孟商眼神覆雜地盯著他這個生物學上唯一的女兒。

“孟莘,你是來殺我的。”他面不改色地陳述出事實。

“對。”孟莘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老人長了斑紋的臉,語氣平靜,那雙眼睛卻翻湧著強烈的恨意,“你早該死了。”

“我知道。”聽到女兒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惡意,孟商竟是笑了出來,渾濁的眼珠定定看了她會兒,眉眼間浮起一絲遺憾,“你很優秀,可惜……”

可惜什麽,可惜我不是男的嗎?孟莘握槍的手緊繃到青筋畢現,快步走過去掐住他的脖子,上了年紀的人像是瘦幹的骨架,一只手就輕易提了起來。

原來年幼時懼怕無比的那個男人到現在也只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她看到孟商臉色漲得通紅,喉間也發出嗬嗬的模糊聲響。

透過老人發濁的雙眼,孟莘看到一張被掐得快要窒息的女人的臉,她被丈夫壯碩的手臂牢牢鉗制住身體,毫無反抗之力,耷拉在地上的腿痙攣起來。

推開了一點縫隙的臥房門外,還沒來得及換下作戰服就偷偷找母親炫耀成績的孟莘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廖伽註意到了她,那雙剔透的眼眸浮起了失措的慌亂。

孟商提前回來了。

孟莘從母親的眼睛裏看出了哀求,她在哀求自己不要進來,不要在孟商因為政界上受的氣拿妻子洩怒的時候闖進臥室,那樣只會讓他更怒不可遏,滿身無處釋放的暴虐把孟莘也牽扯進去。

“父親。”孟莘無視掉廖伽眼睛裏滿溢的淚,輕輕敲了下門,在孟商被打斷後略顯不耐的神情中坦然自若地進去。

“你來幹什麽?”他松開手後,女人緊緊捂住脖頸間的淤痕跪坐在地,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嘔血,兩條腿也酸軟到根本站不起來。

盡管已經盡力克制了,但壓抑的悶咳聲還是讓孟商不虞地皺起眉頭,剛準備發作,便聽到孟莘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說:“吵。”

她是看著廖伽的眼睛說的話,目光冷然,像是幾米厚的冰層,隔了濁霧般看不清晰,不像是在註視自己的母親,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孟商饒有興趣道:“她是你母親。”

少女留了一頭利索的板寸,眉眼深邃銳利,單看面龐幾乎看不出來性別,她忽略掉孟商的話,突然直直盯住地毯上的幾滴血,說:“我要進安全屋。”

這個時候進安全屋,孟商顯然有些猶豫,鷹一般警覺的目光掃過她貼在腿沿不受控制發顫的手,仿佛快要抑制不住殺戮的欲望,了然地揚起眉。

這個女兒最像自己。

可惜是個女兒。

孟商從鼻孔裏哼出氣,率先擡腳大跨步離開,孟莘也轉過身,突然被一道輕弱的力量牽制住衣擺,母親又開始用那種哀求的眼神看她。

廖伽力氣太小,孟莘輕而易舉地就扯回自己的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臥房。

武/裝部的安全屋是孟莘從小到大最喜歡待的地方,即便常年浸潤在濃郁黏稠的血腥味中,那仍是她度過了漫長成長歲月的溫暖巢穴。

孟莘飄忽的深思驟然清醒,她慢慢把鋒利的刀刃一點點碾進孟商的胸口,像是小時候玩的戳洞游戲,在他痛苦哀嚎的咒罵聲中機械地抽出、碾轉著戳進去。

溫熱的血液把她的手染紅了,那種黏膩驚悚的流過皮膚的詭異觸感讓孟莘忍不住一個激靈,想起她第一次殺人時,是孟商強制箍住她的手,一次次地將刀刃送進人柔軟的腹部。

“你是最像我的。”孟商當時用一種覆雜微妙的深色打量著自己的獨女,在她因為得到了父親誇讚而眼睛發亮時,半晌後,半是惋惜地說:“可惜,是個女兒。”

猶如冽冬裏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孟莘楞在那裏,以她當時的年紀,她壓根理解不了孟商掩蓋在遺憾下的不滿情緒,找不到根源,她只知道父親對自己不滿意。

為了得到父親的讚譽,她甚至在青春期時用紗布一圈一圈纏緊她逐漸開始發育的身體,這樣從外表看來才能和那些男性同學一樣,也因此常常在夜裏因為身體的痛苦而滿身冷汗。

所以在目睹了孟商施加在母親身上的暴力憤怒後,孟莘獨自去了地下安全屋,把臉埋進剖開了腹腔的男人屍身裏,滑膩溫熱的腔壁讓她感到放松舒適。

於她而言,鮮血代表的從來都不是殺戮和痛苦,而是溫暖潮濕的巢穴。

“我其實有點可憐你。”孟莘抽出刀刃,老人早已經在無盡的折磨與銳痛中死去,邊說著話,她動作精準地割下孟商的頭顱,垂眸捧著它。

在旁人看來,這是令t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就像是在同一顆失去意識和生命的頭顱對話,孟莘越是冷靜,這幕就越是可怕。

就在這時,她想起纏綿病榻的母親的臉,廖伽在臨死前牢牢掐住她的手腕,眼底光影浮動,“別、別再去安全屋。”

孟莘不回答,她便執著地不放手,只憑一股勁強撐著,哪怕得到的是一句帶有慰藉意味的謊話。

孟莘拎著頭顱慢慢走出去。

她知道,從此她的噩夢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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